队伍走出雅丹群。前面是无边无际、坎坷不平的风蚀地表。骆驼在地垄、土沟间吃力地跋涉，人只能步行前进。休息间隙，斯坦因对众人说：第一个发现斯文?赫定所标识佛塔的人将得到5两银子的奖励。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

第二天中午，迦楼罗攀登上一座孤零零屹立在荒滩中的雅丹，向北方凝望半回，说：“大人，我看见远处有突起的台地，不知是‘人头疙瘩’，还是佛塔，好像还有骆驼在动。”

斯坦因大吃一惊，费很大力气爬上去，拿出望远镜看良久，黯然神伤，“确实是高大的佛塔——还有骆驼在走动。唉！我拼命往前赶，还是落在了后面。”

“大人，你得兑现银子！”迦楼罗说。

牢兰从下面喊：“向导，我给你银子。”

说着，他奋力朝上，扔去一只银表，说：“这比你期待的更多，有了它，你可以区别白天和黑夜，也能更加准确地辨别方向，希望对你成为优秀的向导有帮助。”

继续前进。随着队伍推进，佛塔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地伫立在辽阔空旷天地之间，如同禅定的高僧姿影。斯坦因内心虽然极其失望，但是，佛塔又使他重新鼓足勇气。不管跑在前面的是法国人、德国人还是俄国人，都要在挖掘方面超过他们。

下午九点，驼队终于到达残破的八角形圆顶土坯佛塔脚下。

斯坦因站在高处，向四周观望，古运河河床从西北至东南斜贯全城，佛塔就座落东北部。运河西南的中部，有三间木构土坯大型房址，其它地方，到处是晒成白色的倒塌巨木、野胡杨和沙土掩埋的房屋。自从斯文?赫定离开后，再没有考察队和寻宝人光临过。六年前，斯文?赫定带领人匆匆忙忙挖掘过的几个大洞**着。

没有帐篷和骆驼的踪影！

斯坦因怔半晌，忽然挥舞双手，叫喊道：“在这场沙漠拉力赛中，我获得了第一名！哈哈，胜利的金苹果要被我、斯坦因、许多欧洲‘赝品专家’的攻击对象、敦煌匈奴人的后裔、带领一支驼队穿越时空返回故乡的伟大首领来摘取！”

迦楼罗奇怪地说：“我明明看见了隐隐约约的骆驼啊。”

“不去想它们是骆驼还是魔鬼，现在，站在佛塔下的是我，斯坦因！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少年时期因为一时冲动而想在塔克拉玛干进行裸奔的创意被命运女神及时叫停！”之后，他理智地刹住，没有喊出“英国万岁”。自从申请放弃匈牙利国籍以来，他忙于研究、考察、为申请进入中亚探险而奔波于众多官僚之间，根本没有时间办理加入英国国籍的手续。

他让卡特指挥民工开始挖掘。大夏自告奋勇，带领剩余民工到被巨大红柳沙包围绕着的三间房遗址挖掘。斯坦因又命迦楼罗率领由三十头毛驴组成的运输队伍沿原路返回阿不旦，驮冰块和生活必需品，以延长考察队驻留时间。同时，命人燃放大火，昼夜不熄，为迦楼罗的毛驴运输指示方向。

一切安排停当，他充满希望，准备从出土文物中解读楼兰王国的秘密。

楼兰是罗布泊附近一个半耕半牧的弱小国家，丝绸之路开通后，成为中西交通枢纽。汉朝、匈奴及周边游牧民族和国家经常为争夺该地进行大规模战争，所以，楼兰理所当然是一块紧张的世界史的纪念碑。史书中记载傅介子刺杀楼兰王安归事件就发生在这里。

四天后，一捆黄色丝绸从沙土里清理出来。斯坦因想亲自从中间抱起时，丝绸突然从中间断裂。这是当年丝绸交易的实物商品，上面写着出产地山东和数量、价值等。接着，大量佉卢文木简、汉文木简和少数丝绸、纸质文书陆续出土，多是私人书信。几天后，又出土一件精致的檀香木盒子，插条与凹槽之间有保密的篆书封泥印：“高阳之印”。打开盒子，是字迹工整的丝绸信件。信中说，傅介子完成使命回归时，捕捉到一峰野骆驼，驮着安归的头颅，回到汉都长安，将安归头颅悬挂在未央宫外，把野骆驼献给汉武帝。汉武帝召集大家，欣赏野骆驼，同时将战争中缴获的一件和田玉枕按照约定奖赏傅介子。野骆驼挣脱绳索，发疯般地冲过来，傅介子慌忙用玉枕抵挡，狂怒的野骆驼不顾一切，咬住他脖子，腾空而起，跳出未央宫，向南郊跑去。汉朝铁骑围追堵截，开弓射杀，野骆驼浑身中箭，最后倒在一眼泉水边。傅介子死了。安归头颅也神秘消失。汉武帝受到惊吓，夜不成寐。后来，他听从云游高僧建议，在野骆驼倒毙处修建大云寺院，而将玉枕让尉屠焉带回西域，代替安归头颅在楼兰安葬。并且从玉门关至楼兰，沿途设置烽燧亭障，保证送灵队伍畅通无阻。

斯坦因略有所思，问：“师爷，你好像说过，偷去辩机玉枕的小偷也叫傅介子？这件书信肯定不是伪造，可是，这几件事情也太奇巧了！”

“我也感到奇怪，写这信的人怎么是高阳？汉朝史书所载中的贵族女性，没人叫这名字。用昂贵丝绸写信，非平常百姓能为，我推测，书写者大概是寓居长安的楼兰籍贵族女人，她不但精通汉文，而且，非常热爱她的祖地。”蒋孝琬猜测。

斯坦因接着问：“那么，玉枕怎么又回到了长安？”

“传说与王莽有关。在后来的历史中，玉枕若隐若现，直到唐太宗的父亲李渊梦见西王母送给他这件玉枕，并说他要得天下，高枕无忧。所以，唐朝之‘唐’取‘躺’之谐音。”

“哦，真有这么玄妙？对了，请你接着把辩机的事情讲完。”

蒋孝琬说：“玉枕引起御史官注意，小偷招架不住严刑逼供，道出失主辩机。当时，辩机以高才博识、译业丰富名噪一时，又帮助玄奘刚刚撰成《大唐西域记》一书，声明日隆。御史官征求太宗同意后，以请教佛理为名，将辩机秘密拘捕，施加酷刑，百般侮辱。辩机被迫招认。太宗十分震怒，下令处以腰斩。为杜绝玄奘法师求情，对外宣布将在长安西市场十字路口的老柳树下腰斩小偷。临刑前半天，张榜公布，宣告辩机罪行。当时，玄奘正在为辩机复制的《大唐西域记》签名，打算让返回西域的徒弟带给高昌王。听到这个消息，如闻晴空霹雳，不顾出行礼仪，火速赶往刑场。可是，大街小巷都塞满人群，不断爆发的吼叫、揶揄、嘲笑和怒骂声潮淹没了法师和徒弟的苦苦哀求……斯坦因睁大眼睛，“那么，高阳公主呢？”

“她发疯了，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揪发捶胸，咬破衣服，怀抱玉枕，天天都念叨辩机的名字，日夜嚎哭。太宗驾崩后，她停止哭泣。不久，她以打猎为名，带着玉枕逃往民间。”

“以后呢，再有她的消息吗？”

“公主隐姓埋名，进入崆峒山。他与辩机的唯一孩子也在那里。朝廷得知消息后派人追杀，没找到。”蒋孝琬沉吟良久，接着说：“辩机15岁从长安出家前，一直在那里随同父亲隐居。她找到辩机住过的草庵后，装聋作哑，与一只九色鹿相伴终生。非常蹊跷的是，我少年时就见过有玄奘法师签名的复制本《大唐西域记》；后来，我离家出走，到敦煌悬泉置古城堡见到了玉枕，它是昆仑夫人临死前留给女儿雪莲的。”

“你说的复制本《大唐西域记》，我在和田潘大人处见过；而神奇的玉枕则未听说。”

“如果有幸，在敦煌考察完返回新疆，能得一见。”

斯坦因望着从南边逶迤走来的毛驴运输队，叹息一声，“没想到，在古老的文化中国，男女之间的爱情竟然如此艰难。蒋师爷，我听了辩机、高阳以及《大唐西域记》的传奇故事，有五个字可以概括我的感想。”

“哦，什么？愿闻其详！”

“中国人不是崇尚玉的五德吗？我想说的，就是仁、义、智、勇、洁！”斯坦因慷慨激昂地说，“可是，他们的理想追求与现实生活差别怎么这样大？”

蒋孝琬吞吞吐吐，“这个…大人…说来话长…”

“不知为什么，即便在听到辩机的故事以前，我对中国有难以言传的心理，所以，我在申请这次考察时，最东边的目标是敦煌。最远不能超当年玄奘法师偷渡的白虎关。”

毛驴运输队到了营地处。大夏跑过去，冲帮忙卸冰块的民工大声喝斥。斯坦因从来没有见过大夏这样发怒，就走了过去。到跟前，才发现穿着厚皮袄的三个“民工”是采诗、善爱和娇娇。大夏盛怒之下，不断地往火堆里添柴，似乎想把她们烤熟才解恨；而三个“民工”面无表情，继续干活。

“怎么回事？”斯坦因问。

“她们太嚣张了，跟风一样，想吹到哪里就是那里！”

采诗说：“大人！我们干活不要工钱，只想看看古代壁画中女人的服饰和发型。”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这里风很大，不要到高处去，也不要走得太远，昨天晚上，几十匹狼在营地周围吼了半夜。”斯坦因说完，走过去，拍拍大夏的肩膀，“冰块和粮食足够了，让她们单独回去很危险。我们到三间房看看挖出什么来了。”